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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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戰後

薩仁憂慮的沒錯。

宋如玥自己脾氣急,行軍亦如電。只做了必要的休整,火速奇襲,恰好壓住薩仁的話尾。

她率天鐵營,奪了西淩陣地一角的時候,薩仁才剛剛殺了吉仁太,動作再快、命令再急促,也沒來得及貫徹全軍。

何況西淩還沒有從上一場大戰緩和過來,驟然遇襲,莫說西淩人不過肉體凡胎,哪怕天兵天將再世,哪有不慌的道理?

宋如玥和她尖刀般的天鐵營,加上一個運兵如神、洞徹先機的謝時,再加上辰軍剛被激起的士氣,怎可能會輸!

這一戰果然痛快。饒是薩仁機變連連,也不過設下一些棘手的陷阱,卻不能扭轉大勢。西淩被擊退百裏、長驅直入,也遭了一次被洗劫的滋味。

薩仁最後撤退的時候憂心如焚,新傷舊傷一並相催,終於吐了口殷紅的血。她眼前發昏,幾乎要不省人事,但是,尚有一個執念,牢牢牽住了她的靈臺。

哪怕戰敗……也要保住自己、保住烏蒙。

她回頭看了一眼,沒瞧見自己熟悉的某位,也權當告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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辰軍與西夷交戰之地,名叫草頭沙。草頭沙大捷,辰軍全軍歡欣鼓舞,直至淩晨,隨著逐漸清掃戰場,氣氛才漸漸低落下去。

無論贏得多麽痛快,總有死傷。

宋如玥徹底累得熄火了,但鐘靈一時半會趕不過來,她不好意思對著辰軍散德行,回程時,便尋了天鐵營的兩個將士,在旁邊一左一右地護持,她騎著絕雲,偷偷睡覺,睡得腦袋一點一點,但若不細看,還讓人以為是馬背顛簸。

在辰軍面前不行,但在天鐵營面前,她依然可以當個驕縱的公主。

茍易是天鐵營四位統領中最混蛋的一個,也累得半句混蛋話都沒了,只對夏林道:“你看,將軍是不是要摔了……一,二,三——”

他猜得還真準,“三”字還沒落地,宋如玥就猛地失去平衡,往側邊一栽。旁邊兩位天鐵營將士,早得了令,忙將她扶住。這廝夾著馬腹坐穩了,回頭一掃,瞧見茍易,威脅地點了點他。

茍易萬念俱灰:“完蛋,這都能聽見?”

“你可消停消停吧,”夏林呲牙咧嘴地說,“早些年,咱們將軍還不是將軍的時候——當著先生的面也敢偷睡,一邊睡還能一邊分心聽先生腳步,一聽先生走過來,就能醒神,滿宮……滿府都嘖嘖稱奇。”

莫恒從他背後過來,遞給他一卷繃帶:“你後背。”

莫恒與夏林,分別是天鐵營地營、天營統領,感情深厚,只是莫恒不大多話。夏林向他道了謝,莫恒又問:“那可是鐘姑娘給你包的,你打算怎麽混過去?”

夏林苦笑。

茍易伸出狗爪子拍了拍他:“慘喏——”

莫恒也道:“我看你喜歡那姑娘。”

夏林炸了毛:“沒有!”

莫恒和茍易,一邊一個,意味深長地看著他。

夏林被盯毛了:“真沒有!”

茍易道:“聽見沒,回頭我們去告訴鐘姑娘。”

莫恒點點頭:“不知她會怎麽說。”

夏林:“我不是……我沒有!我們不過同吃過一頓飯的交情,能有什麽的!”

“那可不同哦,”茍易道,“你知不知道,林副統領這輩子唯一一次出格的是什麽?”

這回,夏林莫恒倒是都不知道了。

“是關於辰郡主的,咱們不是輪流做將軍的暗衛麽?旁人都不知道。有一回,林副統領現身,嚇了辰郡主一跳,往後他每次在辰郡主面前出現,都出聲示警——”說到八卦,茍易的眉眼短暫地超脫了倦色,幾乎活潑得要從臉上飛升出來了,“林副統領跟那位辰郡主,那更是沒什麽,但是古話怎麽說來著……‘情之所至’……”

夏林好像聽不下去了,對著他咳嗽。

莫恒轉開目光,道:“辰郡主那性子,誰見了都喜歡。”

茍易拍著大腿:“那可是林副統領!林副統領……普通的喜歡,能做到如此?”

“我倒不知道,怎麽就不能了。”

忽然一個聲音,從他身側響起。

茍易身子一僵。

林榮瞟了他一眼,輕輕斥了一句:“不要亂說,都編排到逝者頭上去了。”

又道:“小莫,你去幫夏林處理一下後背。我剛在後頭瞧著,血越流越多,沒人說,你就打算死扛著?”

說罷又看向茍易——茍易連連道:“林副統領,林大將軍!我給您請罪了!別叫我小茍!”

林榮也被他哄得不自覺翹了一下唇角,從善如流,正色道:“行——老茍,我看你挺精神,但你還想不想要自己的茍腿了?”

茍易左腿被流矢射穿,本來不管也沒什麽,但此時騎馬,便越來越嚴重了。

茍易道:“唉,不妨事,沒出發的時候也有軍醫來問我。但我琢磨著,這要是處理了,我就騎不動馬了。還是回營地再說吧。”

林榮皺了皺眉:“你去處理了,我們同騎,不勞動您尊駕。”

把茍易也打發了。

林榮操心完這幾個,猶嫌不足,繼續往前操心——他伸手拽了拽宋如玥手裏的韁繩:“將軍。”

宋如玥眼神困蒙蒙的。

林榮道:“這樣不安全,我隨身帶了點茶葉,方才看了,還是幹凈的,您嚼點茶葉提神,回了營地再補眠吧。”

這等小事,宋如玥很聽林榮的。她神志不清地嚼了兩片茶葉,忽然想起來什麽:“謝時呢?”

“謝小將軍就在後面,統計傷亡名錄。”

宋如玥有些羞愧,晃了晃腦袋:“好像我耍賴欺負他一樣——我去分他一點茶葉。”

林榮道:“我本來給將軍送完茶葉,也要去的。”

宋如玥瞅了瞅他:“還是我去吧,我到底歇了歇。你趕緊趁著這會兒功夫,養養神,少拿自己當個能不眠不休的鐵人。大軍和傷員也就罷了,有得休整。咱們呢,補充一下物資,即刻還要快馬回京去。你這樣,顯得我像個周扒皮,不仁不義的。究竟居心何在?”

說到後面,為了增加信服力,她還微微瞪了林榮一眼。

林榮摸了摸鼻子,便一笑:“是。”

-

謝時的確在後面。

宋如玥給他送了茶葉,他道了謝,沒再多話。

宋如玥在一旁幫他。這是個低落的細致活,兩人都沈默著,除了不時前來報告己方人數變動的,周圍只有馬蹄、金鐵、紙頁聲。刀劍一下一下地敲在馬鞍、戰靴上,如招魂一般悠長。

這一戰傷亡不大,不多時就清點完了。餘下的,主要就是那些生死未蔔的重傷者。名錄上,這些傷者、死者,一個個有名有姓,名字大多質樸,不乏“大志”“阿喜”“晚生”之流,是平凡人家的寄托和喜悅,愈是質樸,浸在血裏,就愈發顯得殘忍。

宋如玥頓了頓,沒忍住指著一個名字說:“這個叫溫明的,無論到哪紮營,都能挖到野花帶回來養著。前兩天,他還送過我一朵呢。”

謝時道:“我知道一個能制成幹花的法子,將軍要試試麽?”

他不知道,出發前,那朵花已經謝了,被宋如玥扔了——現在,她正前所未有地後悔著自己不是惜花之人。

宋如玥不敢多思,只搖了搖頭:“這一戰,還多虧了你。否則,無論是繼續纏鬥下去,還是我臨走放手一搏,都不會有這樣的戰果……這名錄,恐怕還要長一倍不止。”

謝時:“將軍很會鼓舞士氣,天鐵營立功亦不小。”

宋如玥聽他客氣,也就難免疏離,正要翻出一套同樣客氣的巧言令語,卻聽謝時又道:“將軍尚有王上急詔,需速速回京。我看,天鐵營各位統領也都負了傷,不若與我等同行,以免傷勢惡化。”

宋如玥倒也想著這事,點頭同意。二人將各自回京事宜一商量,便又無話了。宋如玥把玩著絕雲的鬃毛,默默盤算起借口,打算回天鐵營處,繼續打盹兒去。

不料謝時忽然不著邊際地說了一句:“人生數十載,交際如織,有人與你志同道合,就要有人與你分道揚鑣。將軍,這是尋常事。”

宋如玥一楞,才反應過來,他在暗指薩仁。她便有些哭笑不得,道:“謝小將軍,我比你還大上一歲呢,這個道理,我明白。”

謝時認真地看著她道:“這個道理,我曾經也明白。可是,旁人說出來的道理,有時候比自己心裏明白的道理,聽起來更可信一些。我是戴罪蒙赦之人,身份與將軍有雲泥之別,說這話或許有諂媚的意思……可是……”

“什麽戴罪蒙赦!”宋如玥搖頭笑了,“謝時,我和子信,只把你當謝時看待,是我大辰的少年良將,與旁的無關。如今舊事已矣,你何必拿出身困住自己?”

謝時沈默了一會兒,輕聲道:“……可是,我明知道不該,有時候還是很想爹娘,還有……”

他咬住一個名字,極力往上看。

宋如玥也沒話了。

因為這些日子,她也一邊和薩仁交手,一邊時常想起薩仁。她們曾經有那麽好的日子,一起騎馬,一起研究吃食,說動手就動手,說和好又和好,無論如何,總是愉快,純粹得像溪水一樣。

可是閑時那樣令人懷念,一見面又要你死我活。有時一晃然,都不知道哪種感情才是真的,不知道哪種感情占了上風,甚至,看著身邊與自己並肩而戰的人,也不免暗自羞愧。

宋如玥一直頗具城府,這份心思也隱藏得很好,連林榮、鐘靈之流都被瞞了過去。不想,謝時是如此的心細如發。

她驀然與謝時同病相憐,伸手拍了拍他的頭,嘆道:“所以,你來安慰我麽?你說旁人說出來的道理更可信……當年,又是誰讓你明白了這個道理呢?”

謝時道:“……是白俊。我們的母親是親族姐妹,因此從小相識。後來……將軍大概知道,我族人死後,也是他為我提供了落腳之地,出面保我。”

老好人白俊。

宋如玥卻想起他向薩仁求愛不成的舊事,暗自嘆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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